90年代後期,當時還是小國一的我,進入位於蘆洲的徐匯中學後,第一年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當年的三位校園偶像,他們分別是三位高中部的籃球高手,當年全校都不知道他們的本名是什麼,但分別將他們三位取名叫:「球神、球佛與球魔」,他們三位總是在每天下午的掃除時間,在學校的中央球場上接受各個年級的報隊挑戰,而他們三位永遠大殺四方,當年的籃球擂台是全校師生都會津津樂道的回憶,當年還是小國一的我們,面對人高馬大的高二學長,只能眼巴巴地拿著手中的掃把,心裡幻想自己再過幾年也會有這樣的籃球身手。
一轉眼幾年過去,2000年中期,我已經是剛從北港到台中,中國醫藥大學的大二生,每週五學校的「鳥籠籃球場」總是人滿為患,但偶爾會碰到幾位學校對面的「五權國中」國中生們來報隊,當年我和兩位好同學阿鑫與阿昌,接受國中生的報隊,就算對方是八個國中生,我們依舊以三個仗著自己「發育已完成」的「西魯完全體」之姿,狂電當時幾位國中生。這些回憶在幾年後,去高雄拜訪這兩位好朋友時,我們已成了爬50幾步的西子灣階梯就氣喘吁吁的「中年大叔」。
又在幾年過去,2010年初期,我和姐夫時常跑去休士頓的市中心和幾位華人好朋友打街頭籃球,每一場的籃球我們幾乎都用我們的生命在燃燒小宇宙,就當我們以為自己還很快很準的時候,比賽進入深夜時,總會出現幾位人高馬大的黑人選手,我永遠不會忘記我人生當中第一次在打報隊籃球時,能夠親眼看到對手能夠在我們面前空中接力大扣籃的時候,當時的我們以懸殊的比賽輸球時,走下場時其實是在擦著眼淚的,「為什麼我們就這麼瘦小,打不過他們。」灌籃高中中的谷澤說過:「我以為我呼吸到美國的空氣,就能夠跳得更高更遠了。」很顯然地,這是在夢裡才會出現的事。
完成學業並且開始執業後,已經進入了COVID後時代,現在的新世代籃球已經變成過了半場就投三分球的「三分大時代」,近幾年的我每當上了球場,都會和別人開玩笑說:「我什麼都不剩,只剩下跑步和抄球而已」。每當想學年輕人投三分球時,出手後就看到自己的射程歪七扭八到自己都會噗呲一笑,在對方搶到籃板時,自己才慢半拍的抓著頭,不好意思地回到自己的防守位置上,現在的我已經不追求籃球場上的帥氣英姿,我只希望我不要受傷,讓我還能夠繼續在臨床上或球場上幫助我的個案和運動員們。
運動員們的選手生命也像是這樣,每一個時期,有屬於你那個時期「能夠做的」與「沒有辦法做的」,國一的我不會追求像球神一樣可以空中拉竿上籃,因為幾年後我就可以變成大二的屁孩大殺四方。我的身高條件沒辦法這些街頭的黑人球員空中接力灌籃,即便下了場掉下眼淚,但我知道能夠有效阻擋他們的第一步,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。
但近幾年,在臨床上看到好多14歲就動膝蓋半月軟骨切除術的小選手,16歲就必須要前十字韌帶置換手術,19歲就需要動Tommy John 手術。然而你還是不時地會在社群網路上看到十幾歲的小朋友在飆著球速,練習水平測移的變化球。這些選手們帶著遠大的夢想希望有一天能進入大聯盟或NBA,日以繼夜地練習,全年無休地練習,家長們對於學生們望子望女成龍成鳳的期待,夢想著進入職業聯盟後,人生就進入了勝利組了,但卻忽略到「過早運動專業化」對於這些小選手所帶來的隱藏危機。
運動醫學的進步已經快趕不上這個大時代,幫助這些學生動刀手術的,哪一位不是休士頓大名鼎鼎的外科醫師?但對於「求快、求猛與高刺激的視覺享受」已變成現在年輕學生們追求與嚮往的目標,我在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家長要適時地讓學生休息,或學習「第二」或「第三」項運動,但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學生們回來看我們,心中憂慮地已經不是這位學生還能不能打球,而是在他們進入中年後。還能夠開開心心的慢跑,甚至就很單純地「正常走路」。
在臨床上我很常說一句英文:
“A healthy man wants a thousand things, a sick man only wants one”
一個健康的人,擁有一千個心願與夢想,然而生病或受傷的人,只能僅僅擁有一個心願,那就是「恢復健康」。
當這個時代不斷地求快、求新鮮、求品質時,能不能退一步地想這些小選手們終有一天會長大,等到他們身體發育更成熟完全時,就會有屬於他那個時代值得追求的事,這些測速槍的背後十幾年來顯現的數字,是和十年前所顯示的數字是一樣的數字;但在測速槍前面的那位選手,他和我們一樣,我們都是只是人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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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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